Bell_叶世知

近来发觉自己是话唠(T▽T)
人生是十分认真地专注于博爱挑剔与作死。

头骨里的羊

出场有:芥川龙之介、志贺直哉、武者小路实笃

全文有病(是真的很有病),慎点。

CP向不知道有没有(但是应该没有

文章所有提及历史部分(标*处)请看文章后的解释


「1」


“不一定仅限于作家,人在某一时期都会陷入萎靡不振。”(*1)


“这种时候,若能一直坚持忍耐着,走出那种状态的日子肯定会到来。以作家而论,就是达到能够自然地写出东西。”


“在此之前、一直坚持忍耐着即可。”


“坚、持”


“忍、耐”


潜书回来的芥川龙之介望着补修室的天花板,抬起手臂在自己的眼前,一笔一捺地在空气中划出这些个字。

这是他生前去拜访志贺直哉时,志贺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如果能一直坚持忍耐着,拨云见日的那天就肯定会到来。


“真的是这样吗?” 芥川龙之介穿着里衣从补修室的床上起来暗自这样想着。但他丝毫不怀疑对于志贺直哉来说这样走出萎靡的可能性,志贺本人就是实证。


然而他怀疑自己。更准确地说,他怀疑对于自己来说,是否真的存在那一个可能。生前志贺直哉同他说着这些的时候,他回复志贺说,自己没有他那样的身份、那样的余裕。在那个时候,沉默且不知止期的坚持和忍耐,对于他来说的确是无法高攀的奢侈。(*2)


那么现在,去除了生存的压力、去除了社会的影响,他是否就能在坚持和忍耐中熬过令人窒息的绝望?


「2」


芥川龙之介望着窗外,有些不置可否。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像一只已经习惯了拉磨的驴子,即便去掉了缰绳,它依旧是在围绕一个不存在的石磨踏圆圈。


要如何从一个不存在的石磨中卸下?在不断地踏圈中忍耐吧,终有一天能走出来的,芥川龙之介这么对自己说。


然而。


然而……他总是有这么一个“然而”……怀疑主义几乎要成为他脑中的主调。那个石磨就是他的大脑创造的吧。


他人不是地狱,你自己才是地狱。他记得有个哲学家这么说过(*3)。是的,地狱就在他的大脑里,他的头骨之内是住着一只海妖塞壬吧,就站在索多玛的城门前,呼唤着他吧。


多么荒谬。多么愚蒙。


芥川龙之介不禁想,正因为他的头骨里和席勒的头骨里的住的东西不同,他才达不到那样的艺术。


狮子到了不为饥饿所迫,无须和其他野兽搏斗时,它的闲着不用的精力就替自已开辟了一个对象,令它使雄壮的吼声响彻沙漠,它的旺盛的精力就在这无目的的显示中得到了享受。(*4)


席勒的头骨里住着狮子,一只有余裕的狮子。而他的脑里,住着一只被海妖驱赶着的羊。


更可笑的是这只羊一面被海妖驱赶着,一面又朝着海妖奔腾去。一面讽刺着自己,一面又沉湎于此。一面哂笑着伟大与不朽,一面又暗暗期待着。


志贺直哉的头骨里也住着有余裕的狮子吧。


要是也能……


「3」


正当芥川龙之介想象着志贺直哉头骨里的狮子的时候,有人拍了拍他的后背。


“芥川君?”


是先前和他一起潜书的武者小路先生。看他的表情,应该是叫了几声,都被自己都忽略在神游里了。


他刚想道歉,武者小路就对他笑笑,似乎已经理解了他的道歉。


“芥川君如果有空闲的话,能跟我来一下吗?”


芥川龙之介点了点头。即使他没有空闲,他觉得他也是会跟武者小路去的。


武者小路把他带到了阅览室里。阅览室为了保护书开着冷气,这不由让把外套忘在补修室里的芥川龙之介打了个冷颤。


武者小路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递给他。


“直哉大约是不会把这个给你看的,但是,我总觉得你会想要知道。”


是《志贺直哉全集》。(*5)


“从第209页开始,芥川君慢慢看。我先出去了。”


武者小路将他一人留在了阅览室里。


「4」


芥川龙之介犹豫着要不要翻开。以他过往对志贺直哉文章的阅读经验,他每一次翻开,都只能是被志贺直哉从尊敬引向更深的尊敬的地步。(*6)


他对志贺直哉有恐惧。


然而他的怀疑主义从来不让他逃避。


芥川龙之介还是翻开了《志贺直哉全集》,但他没有直接翻到武者小路说的那一页。第一篇是《创作余谈》,他对志贺直哉的创作一直是羡慕且好奇的。此时他一个人在无人的阅览室里阅读志贺直哉的创作心路,芥川龙之介不禁萌生了一种偷窥的快感。


“在此之前,我就始终想写小说,但一次也没系统地完成。情节已经有了,一写却不成样子。若一气呵成.成了全是骨架的荒坯子;从容写来,笔端流于琐细小事,不成体统。”(*7)


原来志贺直哉也是有这样的时候的。他还没来得及说出他自己也是这样的时候,他脑中已然给自己这样的行为打上了“劣等”的标签。


“费心血写出的东西,有与之相应的长处。以朴素心情顺畅写出的东西,也有与之相应的长处,我自己在很多场合似乎喜爱后者。”


芥川龙之介的脑里又浮上那一句话,“若能一直坚持忍耐着,走出那种状态的日子肯定会到来。以作家而论,就是达到能够自然地写出东西”。


他又想到他头骨里那只被海妖驱赶着踏圈的羊。


好累,那只羊跟他说。


坚持吧,忍耐吧。一定能卸下这个石磨的。他回答那只羊。


真的是这样吗?他听到海妖这么问他。


芥川龙之介并没有回答海妖,只接着往下翻着。一行一行,几乎要看到了最后。


“为了校对,读了十几年前的作品,不觉得有趣,但也不讨厌,只感到了一种趣味,即带着微笑眺望过去自己的形象。”(*8)


带着微笑眺望过去的自己吗?芥川龙之介望向书架上属于自己的那一格。他依旧不忍看那蓝色书脊上的题字。(*9)

他连自己能不能微笑着翻阅自己过往的作品都不知道。


“不过我滑稽地感到,事实上过去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没有太大的差异。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

是的,没有办法。

再努力也没有办法,再坚持也没有办法,再忍耐也没有办法。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头骨里的羊无法成为狮子,海妖塞壬变不作琉科忒亚,索多玛也永远成不了伊甸园。

没有办法。


他惶恐地意识到,即便重来一回,重来千回、万回,他依旧是会如同耶稣一样被钉死。只是耶稣是被钉在十字架上,而他是被钉在自己的石磨上。


「5」


夕照透过阅览室的窗子映在在他的手上,他想拉上窗帘,却被眼前的书钉死起不了身。


芥川龙之介本想合上书页,但是武者小路的话又让他接着翻看下去。


209页。

                                                                                                                 

标题是:《芥川龙之介全集》推荐。


他当即就慌得想要合上。


然而……然而这个标题他已经看见,就是不得不继续了。


他也没有办法。他是自己的耶稣,亦是自己的犹大。

他想象着志贺直哉的声音,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颤抖着读出这些字。


“我与芥川君的交往很淡,现在却会经常想起他。”


“芥川君的事业是代表了那个时代的事业之一。”


“他留下的作品具有不朽的价值。”


不朽。这个词多好。超越时间,永不腐朽。即便百代之后,都仍有价值。永生,他认为连耶稣都拒绝不了这样的诱惑。而志贺直哉给了他“不朽”两个字。他连自己死后会不会有人捧着自己的头骨写几行字都无法确定(*11),而志贺直哉却给了他“不朽”这两个字。


这将他夸得太好,芥川龙之介不由怀疑起是不是志贺直哉也像他在写泉先生的全集序的时候一样,是受了谁的委托。


这样的猜度真是可耻啊,他听到脑子里羊这么跟他说着。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一面怀疑着志贺直哉的话语,一面又想起了志贺直哉清净正直的品格。


人要承认自己好,是跟要承认自己不好一样艰难的事情。或者说,人要承认自己在被他人或者被自己欺骗,都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后者似乎更为艰难一些。



「6」


“如果他健在,他是一个还会写出更多优秀作品的人。”只要对这些话语产生了怀疑,就容易读出口得多。


“更多优秀作品?真的是这样吗。”


他其实也并不知道他前生的死亡是不是文学性的死亡。他或许可以怪他人他事是诱惑他的蛇,但芥川龙之介清楚地明白,其实他自己就是一只以吃着自己尾巴维持生命的蛇。当他意识到的时候,他赖以生存的才能已经让他到了回不了头的境界。


他追寻的火花早就灭了吧。他此刻只想把自己埋起来。



「7」


“真的是这样。”


芥川龙之介听到背后传来的声响,茫然地转过身去。是志贺直哉。


“就知道武者这家伙,真是……”志贺直哉看到了桌上自己的全集,没好气地念了一声。志贺直哉停顿了半晌,走到了芥川龙之介的对面。


芥川龙之介此时无比希望这一切只是一个梦。但是梦的惊慌失措可以被惊醒打破,他现下的惊慌失措,只能哑在喉咙里。


一动也动不了。志贺直哉靠在窗沿上,在背光之中,志贺直哉是金色翅膀的美杜莎。


志贺直哉在桌上放下他手上的外套。


“但是,龙,确实是这样。”


“如果当时你还在,你是一个还会写出更多优秀作品的人。”志贺直哉停顿了半晌,叹气一声。“对于你的离去,我虽然觉得无可奈何,但是是真的,感到非常可惜。”


芥川龙之介觉得他应该说什么的,至少他应该道谢的。可是一如他往日见到志贺直哉一样,他的窘迫改过了他的声音。


“龙?”


“对不起!”芥川龙之介几乎是下意识地道歉,然而当这几个音节传入他的耳中,他只想把自己掐死。


志贺直哉愣了一下,旋即合起桌上自己的合集,将书直直拍在了芥川龙之介头上。


“又来了!龙你这个人……真是”


芥川龙之介在心里默默帮志贺直哉补完了这句话。虽然他觉得这样的行为又自大又可耻。


“我想说的、能说的,早就对你说过了。”志贺直哉收起靠在窗沿上的手肘,将手上拿着的全集放在芥川龙之介眼前。“说不出口的,没有意识到的,也都在这里了。”


“余下的都是你自己了。”


志贺直哉就这样走离了他眼前。芥川龙之介只觉得在落日余晖中提前体会到了暗夜。他自己的暗夜。


但是志贺直哉又折了回来。他拿起先前放在桌上的外套给芥川龙之介披上(*10),顺手将窗帘带上。


然后阅览室里确实,就只剩下芥川龙之介和他头骨里在黑暗中奔腾的羊了。



「8」


他不喜欢穷途之哭。他不是阮籍,也做不到率意独驾,他只能和他的羊一起在暗夜里走着。


芥川龙之介还是翻开了209页。他看着志贺直哉写,


“芥川君的作品”


“在任何时代”


“都会活在人们的记忆中”


芥川龙之介觉得他是应该感到开心的。他应该拿着这一页去和宽、和谷崎、和先生去炫耀一番的。但是他做不到。


他一面感到志贺直哉这样的话照亮了他的暗夜,一面又在这样的光芒下觉得痛切和蠢笨。芥川龙之介几乎觉得这样的矛盾已经是常态。


“龙是龙,我是我。”(*12)


他记得志贺直哉这么同他说。志贺直哉的话,对于他来说,他已经知道的部分不用志贺直哉来说明。他不知道的部分,他和他的羊都没有接受的能力。他只能抱着他的羊孤独地在暗夜里行走着


没有办法的。他终于明白这一句话的意思。


“芥川君的作品”


“是永不褪色的作品。”


他的作品永不褪色,他的人格也永不褪色。志贺直哉的话是否是真实已经不重要。他永远会去怀疑,就像坦塔洛斯一样,他的苹果永远在他手长之外,他的大石永远在他头顶之上。


有些人就是注定要在这样的追逐中的。


他能怎么办呢?该说的,能说的,早就说过了。不能说的,他也已经看完。余下皆是他自己。也本该就只是他自己。


他是他的羊的造物主,他的羊是他的救世者。


「9」


芥川龙之介拍了拍他头骨中的羊。


这样也好。



The End


——————————————————————————————

谨以此文献给陪伴我一年的文炼(一年前的今天我知道文炼)和我的朋友殊颖。感谢你们。


*1:引自志贺直哉《来自杂谈》,这一段话是芥川去我孙子市拜访志贺的时候志贺对他说的话。

*2:改编自志贺直哉《在沓挂》中进行这样的对话时芥川的回答。

*3:来自维特根斯坦评论萨特。

*4:引自席勒《审美教育书简》

*5:《志贺直哉全集》第九卷,209页为《<芥川龙之介全集>推荐》

*6:引自芥川龙之介《未定稿集》中《志贺直哉的短篇》

*7:引自志贺直哉《创作余谈》,位于《志贺直哉全集》第九卷第3页

*8:引自志贺直哉《续创作余谈》,为阅读方便而不特别标出。

*9:《芥川龙之介全集》初版为蓝色,题字由芥川比吕志书写。

*10:来自芥川去拜访志贺的时候,因为天气寒冷,志贺担心芥川感冒,就将祖父的毛衣给芥川披上。

*11:来自歌德看着席勒的头骨写下《注视席勒的头骨》。

*12:来自文炼游戏中芥川与志贺的回想。


这篇文最早是欢喜大团圆结局,芥川看到志贺的夸奖感到十分开心所有问题都不见了。但是这样做,我总觉得是在冒犯芥川的人格和智商(个人意见)所以全部都改掉。题目头骨里的羊的来源一个是席勒的头骨(歌德看着的不是席勒的头骨,我图书馆里的也不是芥川),一个是基督教中的羊的比喻。


这一年终于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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